昨天下午,我的父親埃里克·迪巴克·安德森(Erik Dybkaer Andersen)躺在家中臨終關懷醫院的病床上睡覺時,他的身體平靜下來,呼出了最后一口氣。他享年78歲。一年多來,我們都知道癌癥會奪走他的生命;只是時間還不確定。但當我發現他從臥室、從家人、從世界上消失時,我還是很震驚。現在衡量他對我們的意義還為時過早,更不用說把他的意義寫下來了。現在,我只想把他的生活記錄下來,了解他的本質,首先是作為他所愛之人的守護者。
我父親的母親在哥本哈根懷了他,就在盟軍將納粹趕出這座城市前不久。他一生都崇拜她,希望我在這里指出,在占領期間,她在他哥哥的嬰兒車里為丹麥地下組織攜帶文件。除了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外,他很少談論他的早年生活。他說,他和哥哥不小心放火燒了家里的公寓,他父親曾把母親從樓梯上推下去。最終,她受夠了虐待,受夠了丹麥。她和她的新婚丈夫以及我10歲的父親登上了一艘開往加拿大的船。他的兄弟留下了。
他們在安大略省蘇必利爾湖附近定居下來。冬天很冷。我爸爸很孤獨。校長把他送到幼兒園去學英語。他本來就很高——最終長到6英尺4英寸——他為自己比同齡的同學高得多而感到羞愧。在后來的生活中,每當他說起自己從來都不是個好學生的自嘲時,同樣的羞愧就會閃現在他的聲音里。
他找到了其他方法來適應。他選擇了送報路線,最后一站是鎮上的電影院。他會跳下自行車,把當天的新聞帶到樓上的放映室,然后在下樓的路上偷偷溜進日場。我喜歡想象他在那里,沉浸在他如此渴望學習的圖像和語言中。
18歲后,他和家人永遠離開了加拿大。另一個丹麥移民家庭在加利福尼亞取得了成功,并鼓勵他們效仿。我父親毫無保留地立即愛上了美國,尤其是美國的音樂。只要一說摩城這個詞,他就會跳起舞來。但他很難找到工作。他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于是參軍了。因為他仍然會說足夠多的德語,可以在冷戰時期的歐洲邊境發揮作用,所以他能夠避開越南。
他在法蘭克福郊外的直升機場做機械師,愛上了當地一個名叫海爾加的女孩。不管他們后來遇到了什么麻煩,他總是記得和她一起在柏林的一家酒吧里聽到誘惑樂隊(Temptations)的《我的女孩》(My Girl)時的幸福。他們結婚了,在他最后一次執行任務后,他把她帶回家。這一舉動使她精神崩潰。父親深愛的美國讓她感到孤獨。他們漸行漸遠,最終離婚了,好在不久之后,我爸爸認識了我媽媽南希。
我的父母從未失去愛。他們于1979年在拉斯維加斯的一個教堂結婚,并有了兩個兒子,第一個是我,七年后又有了庫爾特。那時我父親的性格已經完全形成了。他養成了加州本地人的坦率作風。他喜歡開派對。從我童年的臥室里,我可以聽到他的笑聲在電唱機和背景談話聲中爆發出來。他愿意和任何人說話。在餐館里,當他主動加入鄰桌陌生人的談話,對他們正在討論的事情開一些不請自來的玩笑時,我會臉紅。我想,這暴露了他對觀眾過于赤裸裸的渴望。(作者說。)愛他的女人更清楚。他們認為這是他最美麗的地方之一。
在我小的時候,我爸爸就開始自己打工,做一名房屋油漆工。在最初的幾年里,他獨自一人。他會穿著白色的衣服回家,身上還帶著濕漉漉的汗水,然后在車庫里用橙色的浮石肥皂擦洗自己,似乎要花上一段時間。最后他走進屋里,癱倒在椅子上,渾身酸痛,筋疲力盡,他那被太陽曬傷的粗壯的前臂上還殘留著斑斑點點的油漆。
他和我媽媽在那些年里經歷了快樂,但他們也開始夢想有一天生活可能會變得柔和。這是不可能的。就在尿布和睡眠不足的模糊階段接近尾聲時,她被診斷出患有乳腺癌。就在同一周,另一位醫生讓我父母坐下來,告訴了我更多不受歡迎的消息:我兩歲的弟弟患有1型糖尿病。然后,就在我媽媽開始接受治療的時候,她自己的母親得了老年癡呆癥。我爸爸介入了,把她搬進了一個特殊的住所。當她穿著內衣在外面閑逛時,工作人員就會叫他。
很長一段時間,我父親生命中的每個人都需要他,都需要他。就在幾年前,肺癌奪去了他的母親的生命,而他和母親曾經有著非凡的親密和安逸。(當他回憶起他們下班后的咖啡約會時,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常常想,失去她是否讓他為即將到來的一切做好了準備。
他見證了我母親與癌癥的四年磨難。它的起起落落殘酷地回蕩在他的余生中:身體對化療的恐懼;緩解:緩解的解除;第一次有跡象表明疾病卷土重來,這次是以一種更加惡毒的形式;淋巴結:將淋巴結引入某人的詞匯他記得他們因為測試結果令人失望而在回家的車里一起哭泣。然而,我不記得他當時有過一次抱怨,至少沒有一次他愿意讓他的孩子們聽到。
在他守寡的時候,我父親拒絕成為一個悲劇人物。他感覺到一種對正常生活的渴望——無論是在我們身上還是在他自己身上——于是他選擇了前進的動力:他遇到了一個名叫格倫娜的女人,她讓我們的家庭恢復了溫暖和平衡,并在我們家的后院與她結了婚。他們在夏威夷的蜜月開始了十年的相對和平。盡管如此,他還是繼續努力工作。那時他已經雇了一個小團隊,但即使到了60多歲,他仍然會在梯子上度過很長時間,把一個滾輪以一個尷尬的角度放在他的頭上。
羅斯·安德森提供
我爸爸可能很挑剔。如果他現在給我寫筆記,他會感到憤慨,因為我這么長時間都沒有提到他對高爾夫球的熱愛。盡管他在中年時才開始接觸這項運動,但他為自己在這項運動中的天賦感到自豪。他和格倫娜退休后搬到了猶他州南部,部分原因是那里的果嶺費更便宜。在14個月前確診之前,他很少會在兩天以上的時間里不在黎明起床,在包里裝上一袖冰鎮啤酒,然后出發。
平均而言,高爾夫球手需要24年的穩定打球才能一桿進洞。他得了6分,并在手臂上紋了一個記分牌來慶祝。他每次都會回到客廳把它更新一下。他還得到了一個車牌:6HOLSN1。幾個月前,當他感到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弱時,他賣掉了自己的車——這對一個看重身體能力、堅持開車的人來說是一個痛苦的時刻。他拿著盤子安慰自己。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幾天,這幅畫都在他的床邊。
任何和我父親玩過游戲的人都不會對他把獎杯放在身邊感到驚訝。他爭強好勝。從軍隊退役后,他為長灘的電力公司挨家挨戶地工作,讀電表,躲避羅特韋爾犬。晚上,在當地的潛水區,他成了泳池里的鯊魚。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在我們家的車道上安裝了一個籃筐,在車庫里放了一張乒乓球桌。不管是什么比賽,不管你的年齡,他都想用他的每一個原子打敗你。通常,他會的。如果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周,我和哥哥不顧醫囑,把他推到外面,和他打幾場擲骰子的告別游戲——也許這是一種卑鄙的手段,讓我們與他一生的輸贏記錄更受尊重——我也不會賭他輸。
隨著年齡的增長,父親對猶他州南部的紅巖景色著迷了。他總是追求長遠的視野。畢竟,他站在高處看世界,而且眼光過人。他是第一個在茂密的灌木叢中發現野生動物,或者從白色的天空中撿起高爾夫球的人。在他們搬家幾個月后,我去拜訪了他和格倫娜,得知他們已經在每個基本方向和順序方向上開了四個小時的車。好像只有當他把峽谷和牧場的地圖記在腦子里時,他才能在那片風景中感到自在。
他和格倫娜在沙漠里的時間太短了。僅僅過了幾年,她也得了癌癥,我的父親又一次被召喚去當看護人。幾年后,當她的食欲減退時,他為她做了無數種她最喜歡的菜,希望有人能喚起她對食物美好的記憶。她的死再次傷透了他的心,而我們住得太遠,無法幫他修補。有一段時間,他沉浸在高爾夫球中,后來與唐娜走得很近,并與她共度了人生的最后幾年。最后,她成了他的看護人,但在那之前,他們只是一起玩,賭博和看電影。這一次,他聽懂了所有的單詞。
我爸爸很直率,這有時會讓他在人際關系中付出代價。要真正了解他,就要明白他的愛也有相應的直率。隨著他的癌癥進展,我們一家人盡可能多地聚在猶他州。我們把十年的訪問壓縮到一年。從孩提時代起,我們就沒有在一起度過如此漫長而無聊的時光,也沒有進行過如此有意義的交談。我爸爸沒有留下什么沒說的,這本身就是一種照顧。
他不停地告訴我和弟弟他有多愛我們,他為我們的成長感到多么驕傲。我們更為他感到驕傲。他是一個巨大的父親,在他的身體上,在其他方面,他可能是。一般人在他的折磨下會崩潰的。在深深的悲痛中,他鼓起勇氣為我們打開了一條通往未來的隧道。我們走過了,現在他的四個孫子也走過了。他的工作完成了。我只是希望我們能有更多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