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我營生所靠，也是我終生所好。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載書、送書的書船，我離不開書，就像船離不開水。直到現在，一天不摸舊書，我心里就不踏實。”在蘇州經營舊書店“文學山房”一輩子的江澄波老人曾這樣說。

2025年6月11日，江澄波離世。消息傳開，有讀者曬出前幾日在書店購書，江老先生在扉頁的簽名——“百歲老人江澄波”。

一位近百歲老人守護一家超過百歲的書店，堪稱中國書業的傳奇。

2022年，視頻號“趙健的讀書日記”拜訪文學山房，讓江澄波的故事迅速傳播。

蘇州鈕家巷里的舊書店“文學山房”，每天上午9點開張，下午4點半關門，除去中午一小時回家吃飯的時間，江澄波曾經幾乎每天都在店里。

今年曾兩次前往“文學山房”拜訪江老先生的同濟大學學者湯惟杰說，“江先生前一日還在書店簽名售書，晚上在睡夢中安然辭世……”

在上海經營舊書店“犀牛書店”的“90后”莊見果用江老先生的自傳名字懷念前輩同道——“書船長載江南月”。

同濟大學學者湯惟杰今年拜訪江澄波。受訪者提供

江澄波1926年6月30日出生于蘇州的古書店世家，一生與古書相伴，在古籍修復領域頗有建樹，對歷代古刻及名人抄校善本具有較高的鑒定能力，被稱為“蘇州一寶”“書林活字典”，是舊書業知名的“老法師”。他著有《古刻名抄經眼錄》《江蘇活字印書》《吳門販書叢談》，參編《江蘇藝文志》《江蘇刻書》等，都有很高學術價值，在搶救古籍珍本方面亦做出過重要貢獻，曾促成過云樓藏書歸公。

在2022年出版的《書船長載江南月》中，當時97歲的江澄波如此回顧自己與舊書結緣的一輩子——“從業八十年來，我經手無數珍本，與多部宋版書結緣。通過我的搶救、奔走，很多藏于民間的古書被發掘出來并被送到了合適的人或機構手中，有的甚至成了鎮館之寶，回想起來，我心里是十分高興和自豪的。書流散聚合，最后有好的歸宿，古書從業者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有時我會感慨，書和人一樣，陰晴圓缺，命運看似無常，其實也有道理可講：所謂運也，命也，終究離不開一個‘時’字。‘時’是大時代，不同的時期，人和書有不同命運。現在這個新時代，就是個好時代。今天流通的書籍，只要是好書，就能得到大家的重視、愛惜，這就是運好，命好。我活過這么多個時代，深感現在的生活最平安幸福。”

《書船長載江南月》

借了“書”的緣分，江澄波認識了不少藏書家、學問家，“小時候見過章太炎，20世紀40年代見過于右任、陳澄中、錢穆。至于鄭振鐸、潘景鄭、顧頡剛、顧廷龍、李一氓、阿英、黃裳、黃永年等先生，都曾為他們提供書目、送書寄書，有幸見證他們這些名家藏書、治學的途徑”。江澄波說，這些先生不僅學識淵博，而且可親可近，從他們身上，得到不少版本目錄學方面知識的指點。只是數十年過去了，書頁依舊，故人卻大多只能見于紙頁書端了。展卷之時，難免感慨萬千。

關于文學山房的歷史，藏書家韋力做過考證。文學山房于光緒二十五年（1899）由江杏溪創辦，經過苦心經營，文學山房在1931年左右逐漸興盛起來，江杏溪讓兒子江靜瀾、孫子江澄波也在店中料理店務。他們有眼力，懂經營，陸續收到大量名家舊藏。當年的文學山房也繼承傳統，在經營古籍的同時做出版。葉昌熾的《藏書紀事詩》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專門的藏書家辭典，這部書的七卷本就是由文學山房負責刷印裝訂和銷售的。更為有名的則是《文學山房叢書》，該書乃是由木活字擺印的，故又稱《江氏聚珍版叢書》。這套叢書陸續出版了四集，因為內容適合當時的學術需求，故而迅速風行海內。然而越是暢銷和實用的書越是難以保存，時至今日，已經很難找到一部完整的《文學山房叢書》了。

百年多來，“文學山房”經歷過經營模式與店址的變遷。2006年，江澄波在蘇州鈕家巷重新開起“文學山房”。因為互聯網、短視頻的傳播，隱身在蘇州小巷里的這家舊書店近兩年被更多年輕讀者知曉。江澄波關于書店的比喻——“書店就像城市的眉毛，你說起什么大的作用，不一定。但是要是沒有書店，就是好像人的臉蛋沒有眉毛了，不好看了”，也被廣為傳播，勾起很多人心底對紙質書、對書店的情感與記憶。

江澄波曾說：“書因人聚，有愛書的人在，書香文脈就不會斷絕。而我自己，我就是想要搶救中國文化遺產，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他，正是這么做的。

江澄波 ?鮑俐文攝